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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语言的特点有哪些

  仲夏的北京,一场关于文学与语言未来的论坛在细雨蒙蒙中落下帷幕。一位资深出版人的发言余音绕梁:“我们正在经历一场语言表达的危机,而重读经典,或许是理解文学语言独特价值,进而重塑我们表达能力的钥匙。”这番话引发了在场许多人的深思,也促使我们将目光投向一个历久弥新的课题:文学语言,这看似寻常却又无比精妙的表达体系,究竟蕴藏着怎样的特质,使其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依然保有不可替代的魅力?

  文学语言的首要特质在于其无与伦比的形象性。它绝非简单的信息传递工具,而是一支能够描绘世界、雕刻细节的画笔。与“今天天气很热”这类日常陈述不同,文学语言会调动读者的全部感官,构筑一个可触可感的立体世界。试读沈从文笔下的湘西:“小溪流下去,绕山岨流,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。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,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。溪流如弓背,山路如弓弦,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。”这里没有枯燥的数据,只有“弓背”与“弓弦”的巧妙比喻,让地形地貌瞬间栩栩如生。鲁迅先生写孔乙己“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”,一个简单场景,却精准刻画出其尴尬的社会地位与迂腐又可怜的性格。这种语言不满足于告知,它执着于呈现,通过精妙的比喻、拟人、通感等艺术手法,在读者脑海中投映出鲜活的画面,使抽象的概念具象为可感的经验。

  与形象性紧密相伴的,是文学语言深沉而内敛的情感性。它承载着作者的喜怒哀乐、悲欢离合,并拥有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,能够唤醒读者内心深处的情感共鸣。科学的语言追求客观冷静,避免个人情感的渗入;而文学语言,恰恰以情感为灵魂。诗人徐志摩在《再别康桥》中低吟:“轻轻的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的来;我轻轻的招手,作别西天的云彩。”那复沓的“轻轻”,那对“云彩”的告别,蕴含了多少难以言表的眷恋与离愁,其情感的浓度与张力,远非一句“我要离开康桥了,很舍不得”所能比拟。这种情感并非直白的呐喊,往往通过意象的选择、节奏的把握和意境的营造,含蓄而磅礴地流淌出来,润物无声,却足以撼动灵魂。

  音乐性,是文学语言区别于其他实用文体的又一显著标志。优秀的文学作品,其文字本身便具有一种内在的韵律与节奏之美,读来朗朗上口,听来悦耳动人。这一点在诗歌中体现得最为极致。无论是古典诗词严格的平仄、对仗与押韵,还是现代诗歌注重的情感节奏与语感波动,都在追求一种音乐般的效果。戴望舒的《雨巷》之所以脍炙人口,不仅因其意境,更因其音韵:“撑着油纸伞,独自/彷徨在悠长、悠长/又寂寥的雨巷”。字句的停顿、叠词的运用,共同营造出彷徨、惆怅的旋律感。即便是小说散文,大师们也极其讲究语言的节奏,或急促,或舒缓,张弛有度,让阅读过程本身成为一种听觉的享受。这种音乐性强化了作品的感染力,也使其更易于吟诵和传播。

  文学语言最耐人寻味的特点,或许在于其含蓄而丰富的多义性。它不像法律条文或科学报告那样追求含义的单一、精确与固定,反而常常通过象征、隐喻、暗示等手法,营造出“言有尽而意无穷”的艺术空间,邀请读者参与其中,进行个性化的解读与再创造。李商隐的“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”,诗句提供的是一组瑰丽而朦胧的意象,其具体所指,千百年来引得众说纷纭,而这正是其艺术魅力所在。一部《红楼梦》,“单是命意,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:经学家看见《易》,道学家看见淫,才子看见缠绵……(鲁迅语)”。这种开放性的结构,使得伟大的文学作品能够跨越时代,不断与新的读者对话,生发出新的意义,从而获得永恒的生命力。

  此外,文学语言还具有鲜明的个性与独创性。每一位成熟的作家,都有其独特的语言风格,这是其精神气质、审美趣味和艺术追求的集中体现。我们很难将老舍那充满京味儿、朴实幽默的叙述,与张爱玲华丽苍凉、机敏犀利的笔调相混淆;鲁迅的冷峻深刻、一针见血,与沈从文的清新自然、诗意盎然,也判然有别。正是这种语言的个性,构成了文学世界的丰富多彩。它拒绝陈词滥调,鼓励创新,驱使作家去探索和创造前所未有的表达方式,从而不断拓展语言表现的边界。

  最后,文学语言还承载着深厚的文化性。它是特定民族、特定时代文化精神、思维方式与审美心理的活化石。从古代的典故、成语,到特定地域的方言俚语,再到一个时代特有的流行语汇,文学语言如同一个文化的容器,保存并传递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。我们通过《诗经》可以窥见先秦先民的生活与情感,通过唐诗宋词能够感受盛唐气象与两宋风雅。因此,文学语言不仅是个人情感的表达,更是集体记忆和民族文化身份的象征。

  综上所述,文学语言以其生动的形象性、真挚的情感性、和谐的音乐性、丰富的多义性、独特的个性以及深厚的文化性,共同构筑了一个与日常实用语言和科学语言迥然不同的审美世界。在日益功利化和碎片化的表达环境中,重新认识和品味文学语言的这些特点,不仅有助于我们提升审美鉴赏能力,更深的意义在于,它能提醒我们语言原本的丰饶、精准与优美,从而在喧嚣的声浪中,找回那份属于心灵的、深沉而有力的表达。这或许正是那位出版人忧思的深层指向,也是文学语言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可或缺的根本价值。